次日清晨，清漪方恍惚睡去，忽然被幾聲清脆急促的鳥鳴驚醒，連忙推門而出。

一只白羽紅喙、家鴿大小的鳥正在屋頂盤旋。

清漪叫了聲：“赤雪！”

赤雪聽得呼喚，停落在清漪伸出的手上。

清漪問道：“出了什麽事？”

赤雪鳴聲甚是焦急。

清漪左手在鳥身拂過，白光乍現，赤雪霎時化作鵬鳥大小，清漪坐其背上，赤雪便振翅沖上，向東疾飛而去。

此鳥名喚鯤雀，能大能小，驍猛異常。

桀風當年收它之時，於昆侖山巔與其戰有七天七夜，受傷甚重。

馴服之後倒極是忠心伶俐。

平時桀風用它傳音遞信，與清漪等互通信息，戰時也頗為得力。

因它雪羽紅喙，桀風給它起名赤雪。

赤雪展翅疾飛，約莫兩個時辰，到得一處高山。

那山高聳入雲，雲霧繚繞，應是猛獸靈騎出沒之處，難怪桀風會來這裏。

不知道這次又是為了什麽珍禽奇獸，這樣莽撞無端。

赤雪忽然向下緩翅飛去，不一會兒落在一個山洞外。

清漪忙下來，本已是寒冬，洞內又陰深，進得洞來，只覺寒氣逼人。

只見桀風背靠著洞壁半躺著，身上臉上滿是血汙，已是昏迷不醒。

清漪見他渾身血跡，不覺身子有些僵硬。

然此時已不容遲疑，顫著手放出針來，直刺自己指尖，緩過心神。

因桀風常是這樣，她又常年在外無人相伴，雪爺爺便也有意讓她多接觸血跡，所以其實清漪這畏血之癥已好了很多，亦多能自醒。

清漪把過脈，知內傷也不輕。

忙自懷中取出萬花養神丹，與他服下。

這萬花養神丹，養肺腑、培陽氣，比之雙宜丹強上百倍，是雪爺爺在雙宜丹的基礎上又加入數種珍異藥材調制而成。

因其難得，輕易不用。

清漪又四處找了幹柴，生起火來，取熱水替他將各處傷口細細擦拭幹凈，再灑上芳秀散。

桀風受傷甚重，火光雖暖，他還是寒顫不斷。

清漪將手心抵住他脊背後，將內力輸入，助他驅寒調息。

次日，桀風醒來，看到清漪靠在身邊睡著了，知是赤雪帶了她來。

面前火光尚烈，他便又添些柴火，讓火燒得更旺一些。

他也不吵醒她，自行運氣調息，已覺輕快了很多。

清漪還睡著，紅色的火光映得她臉上也微微泛著紅暈，眉間微蹙，與初次見她時似乎並不曾改變什麽。

兩百年前。

在南方一個小村落裏，一個農人領著一個五六歲大的孩子，來到蓮峰山上一片樹林裏。

農人讓孩子坐在樹下，告訴他：“爹去去就回，你在這裏等我。”

孩子稚聲答道：“好。”

他知道他再也不會回來了。

昨夜裏他已經聽到大人們的談話，留著一個能聽懂鳥獸語的孩子，恐招大禍，所以，要將他棄於山野。

孩子固執的眼神透著一絲孤傲，他並沒有開口求他帶自己回去。

農人走後，他起身在樹林裏漫無目的地走著，漸漸覺得饑餓了。

他四處找尋，並沒有可吃的東西。

樹上雖有果實，他卻夠不到。

他饑渴難耐，但是也只能忍耐。

轉過灌木叢，他突然看到地上躺著一只斑斕大虎，腹部插著一支箭，沒入過半。

看來是帶傷奔跑至此，力竭倒下了。

看到這只受傷倒地的大虎，他眼裏發出光彩，抽出昨晚偷偷藏起的匕首，要來割肉充饑。

他轉至大虎身前，卻見一只毛剛長齊的小虎，偎依在大虎懷中。大虎已不能動彈，只伸出舌尖舔舔小虎的頭。

見此情狀，他收起匕首，坐在了對面的樹下。

是夜大風驟起，刮落一樹山棗，他便以棗充饑。

大虎夜裏已然氣絕，小虎在它身邊不安地轉來轉去，哀哀地低聲叫喚。

三日後，小虎終於明白，大虎不會再起來了。

它走到他近旁，用頭蹭蹭他的手。

他掏出匕首，挖了一個大坑，將大虎葬於樹下，然後拍拍小虎的頭，帶它離開了這個地方。

不幾日，他爬樹的本領已經很是熟練了，每日以山果充饑。

小虎也會獵殺一些小兔子、小鹿，他也會幫忙驅逐、做些陷阱。

捕到後他便引火烤了，也吃些肉類。

孩子自此便和小虎相依為命，他給小虎起名奇虎。

一次他與一頭熊正面相逢，熊雖然終被他擊倒，他也受傷昏迷，奇虎以自己的血餵了他三日，他方醒轉。

自此待奇虎更非一般。

山中歲月如梭，轉眼他已長至十三歲，獵獸馴獸的本領駕輕就熟。

奇虎也已長成，奔跑如風，比之尋常之虎快了何止十倍。

他方知此虎乃為靈獸。

但奇虎初生，其母便亡故，是以到底不知它來歷如何。

那一年，他遇到了燕仙派的長老知命道人。

為了學一身道術，馴服更兇猛的野獸，他隨知命道人去了九華山。

奇虎則留在了朝夕生活的蓮峰山。

知命道人見他聰穎勤學，將一身所學盡教予他。

他日夜苦練，進步神速讓知命道人吃驚。

把其脈，他體內除本身修煉內力外，另有一股強大的力量，不知是何所出。

後來，觀中人知他能聞鳥獸語，對他側目而視。

他便拜別知命道人，仍回蓮峰山。

知命道人也並不甚挽留，只對他道：“你體內自有一股強大的力量，他日必不可限量，只好自為之罷了。”

在九華山習得修習法門，回到蓮峰山後，一應鳥獸已皆聽命於他。

不久，他帶著奇虎遍訪奇山異峰，專獵奇禽異獸，自名桀風。

那年，他來到青羅峰。

青羅峰巍峨高聳，道險難行。在山頂雲深之處，出沒著一種靈獸，名喚勾騰。以雲霧為食，吞吐之間風雲幻變。平時多處於沈睡之中，但戰鬥之時力摧山岳，桀風此次便欲將他收為己用。

桀風方至山頂，勾騰已嗅出危險，睜眼起身，仰天長嘯！

桀風看它，兩角彎如尖刀，眼神熾熱逼人，壯碩的身體奔跑跳躍卻甚是靈活。

當下放出去年捕得的禳麒，兩下夾攻。

禳麒身形精巧，敏捷靈活，桀風攻勢淩厲，招招逼人，與禳麒配合得恰到好處。

但那勾騰攻勢甚是兇猛、速度亦不在禳麒之下，撲騰之間勁風橫掃，桀風與禳麒兩相配合，卻仍然處於下風。

爭鬥一段，知這勾騰著實厲害，桀風便又喚出攻力強勁的澤奎，三方合力，定要收這勾騰。

此時勾騰戰得性起，只見那天空竟已是一片赤色，狂風如巨浪一般卷起。

桀風絲毫不敢怠慢，凝神應對。桀風自己與澤奎同進同退、禳麒則以一道三尺光劍配合、光劍過處、草木盡折。

雙方自天明戰至天黑，又戰到曙光放曉，桀風已多處受傷，禳麒、澤奎也已傷痕累累。

雖已知那勾騰前方攻勢雖極是猛烈，後方防衛卻是薄弱，但因他速度亦不凡，總無機會。

幸而那勾騰也已漸漸力竭，奔跑跳躍開始現出鈍跡，桀風便驅使禳麒專搶其後。

周旋一時，禳麒終於覷到機會，以光劍傷其後右腿，又迅速撲至，將勾騰牢牢鎖住。

桀風看準時機，將符咒拋出，念動咒語，霎時金光漫天，罩住勾騰，勾騰一時動彈不得，桀風展開獸骨蕭竹扇，將其收起。

一場大戰終於結束，桀風疲憊地躺倒在地。

方看見此時已是漫天烏雲，大雨將至，只是這時已是動彈不得了。

不多時，豆大的雨點打落在身上，雨腳漸密，桀風閉上眼，任憑雨點拍打。

雨又忽然間停了，桀風睜開眼，看見一只纖手撐著一把淺藍素傘，擋在他頭上。

一個女子道：“雪爺爺，這裏有人受傷了。”

一個蒼老的聲音道：“這裏怎會有人？……額，還真是個人。”

女子道：“雨越來越大了，先扶他去避避雨吧。”

老人道：“當然又是我老頭子來扶了。”

桀風疲憊已極，渾然睡去。

醒來時，發覺自己身處一個山洞之中，旁邊火堆烈焰，甚是溫暖。

一個素白衣衫的女子坐在一顆大石前寫著什麽，聽到他起身，回頭看他，道：“醒了嗎？”

她走過來，查看了一下傷口，“恢覆得不錯。”

她並沒有問你是誰，為什麽在這裏，怎麽受了傷之類的話，只是看了傷勢，就自收拾東西出洞去了。

不一會兒一位銀發老人走進洞來，上下打量他一番，嘖嘖道：“年輕人，有膽識。”又對洞外喊道：“清漪，給他喝藥吧。”

此後老人為他開方，清漪理藥，桀風自小歷練風霜，恢覆得很快，不久便已痊愈。

傷好後，桀風便在明溪旁尋得一個可意之處，住了下來。

聞得哪裏有珍禽異獸時，還是一樣前往，與之一番爭鬥，時時帶些傷回來。初時都是老人診治，漸漸地清漪醫術有所精進,便一並由清漪來給他看治了。

時日長了，清漪的事也斷斷續續地聽說了。

約三年後，清漪身魂全然合一，可以離開青羅峰時，便下山找尋那個人，或三五年一回，或十年八載方回一次。

清漪記掛著桀風傷勢，並未睡得很沈，不久便睜開眼，見桀風正坐在火堆邊，呆呆地望著紅紅跳動的火焰。清漪起身坐到他對面，問道：“好點嗎？”

“恩。”桀風應道。

“這次又得了什麽寶貝嗎？”清漪道。

桀風取出獸骨蕭竹扇，迎風展開，放出一只貍貓似的靈獸，對清漪道：“此獸名喚瀚重，可千裏尋跡，且善破陣法結界，可惜沒早些得知。”

清漪奇道：“早得又待怎地？”

桀風道：“早些得了它，或許你可以早些得償所願。”

清漪卻搖搖頭道：“只怕它也幫不上我的忙。”

桀風也不再說話。

“以後別再做這麽危險的事了。”清漪勸道。

“不是有你嗎？”桀風對她笑道。

“下次我可不知道是不是還能救得了你。”清漪搖頭嘆道。

“找到他了嗎？”桀風望著面前的跳動的火焰，問道。

“恩，”清漪點頭道，“慕州，柳家。”

桀風擡眼望著她，微笑道：“那真是，好極了。”

清漪卻沒說話。

桀風問道：“和他相認了嗎？”

清漪搖搖頭，道：“他，完全不記得我了。”

桀風道：“為何不告訴他？”

清漪嘆道：“這樣的話，怎能與平常人說呢。”又道：“即便說與他知道又如何，於他而言，我仍不過是個無關緊要之人。”

桀風也沈默了，片刻方道：“你回青羅峰嗎？”

清漪站起來，拍拍身上塵土，道：“回慕州。”

說著取出一顆萬花養神丹遞給他，“服下這顆後應該沒有大礙了。”

又重與他上了芳秀散，剩下的便連瓶子一起給了他。

桀風接過，也不稱謝，道聲：“走吧。”先走出了洞口。

“上次那顆紫玉呢？”桀風突然轉身問道。

清漪取出交予他。

桀風自袖內掏出一根玉繩，再以指力在玉上穿出一個小孔，將繩穿入。

仍遞還給清漪，道：“這回可以戴了。”

清漪接過戴於頸上。

赤雪已變回家鴿大小，跟著飛出，立在桀風肩上。

桀風伸手接下它，輕輕摩挲它頭上白羽，道：“過段時日，就會有小赤雪了。”

“真的嗎？”清漪驚喜道.

“它現在每天忙著孵化，甚少出來，這次是情勢危急，借它一用，還真虧了他。”桀風道。

清漪也伸手撫摸它雪白的翅膀，道：“赤雪，辛苦了。”

桀風再伸手輕拂其羽，赤雪仍然化作鵬鳥大小，兩人坐其背上，飛往慕州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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